摄：刘美杉刘永奇熊英凯张李泰陆澄林李峥
黄浩庭陈智昊韦欣雨朱永新袁野黄一鸣
文：王祎然
诒徴的家在富春江，小垚的家也在富春江，《富春山居图》的富春江，在她和他的家乡，冬天是不下雪的。
十八岁那年，一模结束，晚自习后的走廊尽头，诒徴偷偷地问小垚：“小垚，你高考想报哪里啊？”小垚的目光从诒徴的脸上移开，他望着学校窗子外面的富春江水，“我想考到北方去，我想看看下雪是什么样子的。江会冻住，雪留在江上，我们可以从江的这头，走到江的那头。”
“北方！北方？北方。”
高考录取通知书在七月的头几天飞遍了富春江畔的大小街道，宽窄里弄。夏天的富春江金波涟涟，如今依旧有成对的旅人踏上乌篷，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小垚，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我们能一起去北方了！是天津大学，我们俩一起报的一志愿。你分数比我高呢，你收到了没有啊？”在诒徴看来，北方的雪，是甜的。她的一个在长春上学的学姐告诉她，在长春，冬天下雪，用舌头舔铁门，舌头会粘住。
诒徴后来想起来，当时不知道是笑话的十八岁的南方傻妹子诒徴，是想拉着小垚一起舔铁门上的雪的。
“诒徴………我收到了复旦的通知书。对不起。”
富春江的十二月，江水不会冻住；黄浦江的十二月，没有江水结冰一说。
南方的女孩子在冬天流眼泪，脸颊从来不会像北方的女孩子一样红红的，诒徴上大学以后学到了一个词，天冷，脸哭红了，叫“潸了”。
那一年，诒徴十九岁，大一上学期就要结束的时候，圣诞节刚刚过，天津下了好大一场雪，好大好大。从南方考来北方的同学们从来没有见过雪，他们光脚趿拉着拖鞋跑下鹏翔的楼梯，一路欢呼，北方的哥们从床帘里探出头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轻轻地摸着雪，聚起一捧抛向空中，在这个当口按下美图秀秀的快门，把雪的明度和饱和度都大大的调高，每个人的脸都瘦了一圈，朋友圈瞬间被南方妹子的“看雪”状态刷屏，这些状态里，悄悄地提到了很多在南方上学的老友。他们从来没见过雪，她们很喜欢下雪，他（她）们觉得，北方可真美。
诒徴当然也从来没见过雪，但是她没有下楼，甚至都没有靠近窗户看一看白茫茫的大地。她不喜欢下雪，一点也不觉得北方美丽。
她躺在被子里，觉得北方真TM冷。
雪停了，诒徴出门了。她穿的不多，沿着敬业湖北的桦树道从西走到东，瑟瑟发抖，围巾也不挡风。
过了很久，她走到了北洋广场喷泉边的龙爪槐下。她走累了，坐了下来。
她坐在这张椅子上是因为，她看到一个男孩子在树下堆雪人，他把树根下的雪很熟练的聚拢，分离出干净的雪，左手攥出了雪人的下半身，右手攥出了雪人的上半身，用一根画图铅笔做支撑的中杆，把雪球串起来。他从包里掏出三角尺，把雪人凹凸不平的头部和腹部打磨了一遍。然后，他娴熟地用变相的素描手法，给雪人画了一张脸。
她看呆了。
“同学，为什么你的雪人有牙齿？我刚才走过来，看到别人堆的雪人，都只有眼睛和鼻子。”
男孩转过头来，“哦，我希望我的雪人笑口常开，希望它在这么冷的天能温暖幸福。在我们家那块儿，天天下雪，雪是富裕的，多雕几颗牙齿又不浪费，你说是吧？”她笑了一下，看着他给有牙齿的雪人戴上了一条线头围巾。
“妹子，我看你不太开心啊。这雪人送你吧。不要耷拉着脸，你看它笑的多傻~你看你这眼睛，你冬天流眼泪脸容易潸。”
三年以后，诒徴想起来那天，她笑着对大侦说：“那天你不在建院老实熬图，居然出来撩妹，一口牙就把我撩到了，我小时候真是瞎。”
大侦也没生气，“毕竟我小时候也是帅。”
诒徴二十岁的那年，大侦给她堆了一个更大的雪人。有12颗牙。
诒徴二十一岁那年，大侦给她堆了一个更大的雪人。有14颗牙。
诒徴二十二岁那年，大侦给她堆了一个更大的雪人。有16颗牙。
二十岁的诒徴问大侦，“大侦，你为什么送给我这么厚的一个围巾？好热。”
大侦说，“我希望你在这么冷的天能温暖幸福。”
二十一岁的诒徴问大侦，“大侦，你为什么送给我这么大一个咖啡机？好沉。”
大侦说，“我希望你在这么冷的天能温暖幸福。”
二十二岁的诒徴问大侦，“大侦，你为什么送给我这么贵一枚戒指？好卡手。指环是什么材料啊，戴着怎么不冰冰凉？”
大侦说，“我希望你在这么冷的天能温暖幸福。”
年，诒徴二十三岁，大侦二十三岁。
考研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
郑东图书馆的走廊尽头，大侦定定地问诒徴：“诒徴，你研究生想报哪里啊？”诒徴的目光从大侦的脸上移开，她看着图书馆窗外冬季干涸的浅浅景观水池，“我想考回南方去，我们家旁边的富春江，冬天不会冻住，人们不必踩着冷冰冰的江面，去履行彼岸的诺言或者实现远方的愿望。富春江没有北方的江面那么宽阔，即使舟行江上，我也从来没有觉得漂泊。大侦，富春江就是南方的江，黄浦江也是南方的江，北方的雪，落到南方的江里，也是迅速化掉，留不住的。你踏踏实实保研吧，我知道你想让我考本校的研究生，想让我留在北方，可是北方没有安全感，我怕冷，也怕雪冷。”
大侦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了诒徴从温暖的手指上褪下的戒指，指环带着诒徴的余温。
大侦没有说话。
(伴随着降雪结束，天空开始放晴，下午16点左右，由于阳光穿过悬浮在空中的冰晶反射所致，天空中出现“幻日”景象。)
年12月25日，圣诞节。
年研究生入学考试，天津大学考点。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了，诒徴从熙熙攘攘的教学楼中走出来，却意外地看到了同样拿着笔袋手表从教学楼里匆匆忙忙走出来的大侦。
